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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枚硬币(1 / 2)

“什么——”

“现在是下午两点是吧。”林槐看了看表,“我宣布,从现在开始,你放假了。”

他霸道又任性地宣布了这个人的解放。接着,他转过身道:“走吗?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怎么,你不敢吗?”林槐笑了,“许迟,你这个胆小鬼。”

林槐挑衅地说着,一向冷漠的许迟也因此来了点劲。他追上了前面的人。

两人没有从正门走出,因为林槐说,他想追求刺激。他来到一端矮墙边,很轻易地便翻过了墙。

他轻快地落在地上,驾轻就熟,像是做过无数次这种事的坏孩子。接着,他对许迟说:“你下来啊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下来,我会接住你的。”

在林槐的鼓励下,许迟也爬上了矮墙。他站在矮墙上,眼一闭,心一狠,跳了下来。

在他落地并站稳后,林槐又笑了:“其实也没有这么难。是不是?”

“走。”他晃了晃手里的钞票,“今天我们要把所有钱都花光。”

他们在扬水市的市中心瞎逛。林槐先是给两人一人买了一杯奶茶,在吸了两口后,又换了一杯,顺手把原来的那一杯塞进了垃圾桶。

接着,他带着对方来到了一家服装店,强行给对方买了一身风衣衬衫与裤子,在看着对方穿好后,他又给对方戴了一副黑框眼镜。

他们去了一家电影院,很不幸,或许是除了什么故障,这家电影院里只有三年前的电影。去过电影院后,林槐带他去吃饭,又领他到书店,买了一堆推理。

最后,他买了一个公文袋,并带着对方来到了一家报社。

“这家报社的大厦顶端,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地方。站在那里俯瞰下去,是一整座城市。”林槐说,“想不想去看看?”

许迟怔住了。

有什么破裂的声音,从他的内心深处传来。他用尽全部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动,但对方却说:“走吧,我们坐电梯去。”

说完,他便走到了前面。

他没有等待许迟是否会跟上,就好像,他对此本来就毫不在意。他想带人出来干什么,便干了,至于别人接不接受,这与他无关。

然而许迟,还是跟上了他。

时至晚上七点,暮色已深,不少来来往往的上班族从大厦中走了出来。林槐带他走过一道玻璃门,像是很随口地那么一说:“你看,你看起来,是不是很像他们?”

许迟看着玻璃门中的自己,愣住了。

被林槐折腾了一个下午,他看起来成熟了不少,穿着打扮,几乎和身边的上班族融为一体。林槐于是又笑了,说:“这就是你五年后、长大成人的模样。你在周记里写过吧?你想当一个报社记者,你想在某位作家功成名就后,去采访他。这里,就是整个扬水市最大的报社了。”

许迟久久没有说话,半晌,他也怔怔地笑了。

“是……”他慢慢地说着,“啊。”

“哦,不,我说得不太准确。”林槐撩起自己的刘海,“等到真正的五年后,你的发际线,会比我还高。”

许迟:……

林槐:“学习使人变老。”

许迟:……

林槐:“嘻嘻。”

他们躲着保安,一路上到天台。

可惜天公不作美。

许迟:“天台锁住了。”

林槐伸手掰掉了铁门上的铜锁,转头看向他:“没有呀。”

许迟:“……刚刚是真的锁住了。”

林槐说:“真的没有。”

两个人上了天台。正是傍晚时分,整个天空都被残阳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。大朵大朵的火烧云盛开在晴空之上。

而整座泛着灯光的城市,被他们踩在脚下。

美丽,繁华,而车水马龙。

林槐趴在栏杆上,语气轻快地说:“看到这样的云朵,明天一定又是个好天气吧。”

许迟在他身边,轻声道:“嗯。”

“这是个很美的世界,不对么?我看过一本书,上面说,十多岁的年轻人,还有着很多梦想,还有着很多未来和很多可能。”他没有回头,只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发表着感慨,“……许迟同学,你觉得未来和过去,哪个更重要?”

他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。许迟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也好,年轻人还有很多时间去找寻答案啊。”林槐拉着栏杆向后靠,“说起来这边的栏杆怎么缺了一块……”

“你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样……”

“许迟。”林槐突然说,“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,是颜息吗?”

“……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?”

“因为我想知道啊。”林槐拉着栏杆道,仰着脖子看他,“身为老师想要了解自己的学生,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吗。”

许迟沉默了很久。

“说说嘛。”林槐用映着火烧云的双眼看着他,“你已经是个大人了。唔,至少,你已经被打扮成一个大人了。”

许迟看着远处的夕阳,很久不曾说话。直到最后他才说:“我和颜息成为朋友也是在这样一个傍晚。那时,我父母刚刚离婚,没有一个人要我。我本来想要……自杀。”

“那天是中秋节放假前一天,所有人都走光了。我一个人来到学校的天台,趴着栏杆,想着跳下去的话人会变成什么样子。后来又想,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扬水市出去看看,在这里死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呢?然后他出现了。”

“他是个很奇怪的人,在我的背后问我说:‘我是写的,你喜欢看吗?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?’”

“他说他想要成为未来的东野圭吾。其实我更喜欢乙一。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。他写了一本侦探,叫《校园七大不可思议》,里面设置的犯案手法真是烂透了,没有一条是可以成立的。”

“后来我去了B班,他留在C班,其实我已经少做了一道大题……他说他要早点追上我的步伐……到B班来找我。后来C班换了老师。我沉浸在B班的学习里,很久没有管过他。”

“我生日,邀请他过来,他没有来。我那时不知道他被人关在家里……我很生气,远离了他。”

“再后来他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,我没有接听,挂了。第二天来学校……他已经死了。他会恨我,想要杀了我,是理所应当的事。”

许迟低低说着。他的声音越到后来,越是低弱,渐渐随着夕风,消失在天台上。

他们沉默了很久,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

“是这样的啊……那真是,令人羡慕的一段友情啊。”林槐说。

“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算不算他的朋友,可能不算吧。我和他认识也只有几个月,他和唐峰却认识了十多年。唐峰是他最好的朋友,我和他,只是几个月而已。”

“可能是吧。不过朋友这种事,可不是能够用时间衡量感情深厚的啊。”林槐深深看了他一眼,“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。”

“……什么?”

“青春少年,比较缺爱,会把同性之间的友情看得很重也是很正常的事,而我已经分不清,你是友情,还是错过的爱情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许迟略微有些生气。接着,林槐笑了。

他从衣兜里掏出了几个钢镚。五千多块,一个下午便被他花得只剩几个钢镚。他抽出一个,将它抛起来,扔到空中。

他将落下的硬币按在自己的手心,对许迟道:“我们来打个赌?”

“什么赌?”

“假如这个钢镚是正面,你就要答应我,为我做一件事。”他说。

许迟犹豫片刻,咬住了牙关。

他不知道林槐是为了什么向他提出这个要求,但这种感觉,并不坏。

“好。”

他低低道。

林槐缓缓挪开手,硬币出现在他的手背上。

是反面。

“啊,是反面啊。”

他无所谓地说着,翻过手,任由这个硬币落到天台上。接着,他掏出了第二枚硬币:“再试一下。”

许迟:……

第二枚硬币依旧是反面。他以同样的方式扔下这枚硬币,换成了第三个。

然后,是第四个。

夕阳西下,通过高高的天台,许迟能够俯瞰到这片阔大而美丽的城市。

在这座城市里,有下午去过的电影院。

有贩卖风衣的服装店。

有这座高高的、可以俯瞰一切的……

曾经在他的未来规划里的……

报社大厦。

而他身后的那个人,还在一次次地尝试着。

他一次次地抛起硬币,一次次地获得反面,但他……

还在尝试着。

为什么?

为什么?

“最后一枚硬币。”他听见林槐的声音,“最后试一次。”

夕风吹拂着他的眼睛,他的双眼随着车流灯光的流动,而落了泪。

“是正面。”林槐在他的身后说,“我赢了。”

“运气真好。”许迟说。

“不,不是我运气好。”林槐笑了,“是你让我赢的。”

夕阳下,他的衣角也随风飘扬。文弱到像是会被风吹倒的年轻人将那枚硬币,递给了许迟。

“一件事。”他笑着说,“你记好了啊。”

四天后,清晨。

余行健刚醒来,就听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。

又有三年C班的学生死了,昨晚,在食堂。

死去的人是冯子路,他亲点的班长,也是他最信任的同学。

在治理班级氛围这一点上,冯子路功不可没。他带领着诸多同学,引领班级进步,帮助改正颜息的所作所为。他也曾多次打翻颜息的餐盘,让他只能到厕所里吃饭。

余行健已经不想去听冯子路的死因,他只知道,再继续这样下去,死的人,就会是自己。

真他娘的闹鬼了!

他已经下定决心,要驱车离开这座学校,离开明华,离开扬水,去其他地方……去一个没办法被追上的地方。

颜息,颜息……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的噩梦。在满怀失落与雄心壮志踏进明华中学的那一刻,在命令颜息用袖子擦掉地上的色彩的那一刻,他从没想过如今的自己,只是听到这个名字,就会通体生寒!

上午校长不在,他于是备着辞呈,只能到下午提交。他已经不想要这个月的工资又或是赔偿金,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!

可是到了下午,他刚踏出校长办公室,另一个噩梦般的人,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。

黑西装,黑发,黑眼,俊秀中又带着几分邪气……

林槐!

林槐盯着他,嘴角扬起一个笑容:“哦?余行健老师这么快就要辞职了?”

如果说他教育生涯失败的滥觞于颜息,那么林槐无疑是给了他最后一击的人。颜息证明了他育人的失败,林槐则是从教书上狠狠打击了他。他从未见过一个人,能够在短短两周之内全面提高被公认最差的班级的成绩,并同时,获得整个班级的学生的爱戴。

林槐简直是他的梦魇。自从林槐来后,他引以为豪的成绩被打击了,曾经奉他如神明的学生也开始反抗了。以至于他如今一看到林槐,就头皮一紧,很是戒备地看着他:“你来做什么?”

林槐轻轻一笑,轻启双唇。

“当然是来邀请余老师一起上厕所的。”

说完,他拉住余行健的手,以高中女生邀请同伴的一起上厕所的姿势,拖着对方跟着自己移动。余行健在成年人中,也是很懂得健身、锻炼自己的人了,可他被那双铁钳似的手拉着,一时竟然挣脱不开。

他被林槐拖着,从校长室一路到第四教学楼四楼的厕所。途径许多学生,他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:

“说起来林老师怎么和余老师关系那么好啊……”

“他们这是在干什么……”

“不知道为什么,总感觉有点gaygay的……”

冷汗顺着余行健的额头往下流,不知道为什么,他根本无法开口,喉咙也无法发出声音。等到抵达第四教学楼四楼厕所后,林槐将他像甩垃圾似的往男厕所里一扔:“进去吧。”

第四教学楼又被叫做实验楼,平时人迹罕至,鲜有人光顾。如今里面也是空空落落。余行健被他摔进厕所,在光滑的瓷砖上滚了滚。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,又听到对方如同恶魔一样的声音:“不好意思,扔错了。”

说着,他又被那个人提起来,一百八十斤的男人,竟然像个塑料袋一样被轻轻巧巧提着。下一刻,他被摔到另一侧的瓷砖上,眼冒金星,再抬头缓过劲来时。林槐已经站在他面前,如同看着一坨死物一样,面无表情地盯着他。

“好好看看吧。”他说,“你造的孽。”

说着,他拉开了位于最里间的、被称作闹鬼的厕所门。三年C班学生,杨凡手脚被困,脖子上有着勒痕,被困在此处,瞪着眼睛。